作为母亲,我今天想和你谈点HIV
我是一位母亲,一名心理工作者,但是今天我更想介绍我的另一个身份:HIV检测志愿者。
我是一名同志公益组织的检测志愿者,为MSM人群进行HIV快速检测,有时候也为有需要的感染者做一些心理疏导的工作。 曾经我也向普通人一样认为感染了HIV的人(尤其是通过性传播感染的)和那些感染性病的人一样,性生活不检点,对自己的性行为不负责,才会被感染,多少有些咎由自取的成分。
直到我开始慢慢接触他们,特别是在为这个人群提供服务并且持续接受相关培训和学习之后,慢慢有了不同的认识不同的理解。
首先,每个人都不是天生就懂得如何在进行性行为时保护自己的,这些知识更不会随着身体的成熟,对性的渴望而自然习得,这是需要学习需要了解及知识的积累的。
而我们的教育中恰恰缺少了这个部分,无论是男孩女孩,同性恋异性恋,特别是现在已经性成熟的20岁左右的青年,在他们青春期时很可能是缺乏如何对待“性”如何在“性行为”中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这一部分教育的。
其次,做为一名性少数群体(同性恋者),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从意识到自己的性倾向开始,内心就有了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他们怀疑自己,让他们隐藏自己,还可能否定自己,厌恶自己。
心理学上,如果一个人长期保守秘密,他需要更多的心理能量去应对保守秘密这件事,会习惯性思维反刍;还可能为了不暴露秘密而拒绝与人交往,压抑自己的情感和需求;有一些同性恋者因为性别表达与社会对此性别的期待不太一致,还可能遭到校园暴力;有一些可能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因为向喜欢的同性表达好感而被伤害;还有一些可能在出柜的过程中遭到亲人的不理解甚至被迫进行扭转治疗。
这些都是性少数群体常常会经历到的事情,有些人可能每一种创伤事件都经历过。
那么我们其实可以想想这样的群体,他们的心理健康水平要比普通人群更差,更多的抑郁和焦虑。糟糕的心理状况会使人更容易物质滥用(如酒精或者毒品),更容易沉迷于性活动,更容易冲动型性行为,比如无套性交。
关于同性恋,关于感染者,国外对此做过大量的研究。
性少数群体由于社会压力,自我身份的隐藏,以及环境的不接纳导致难以像异性恋群体一样有一个能够稳定发展的亲密关系,导致这个群体抑郁焦虑水平,远远高于普通人群。
而北京同志中心的调查显示同性恋群体的抑郁水平是普通人群的4倍。 被污名导致的对拒绝的敏感、独特的脆弱性、自我价值认知低、自我羞耻感、对人际交往的恐惧、情绪压抑、思维反刍、绝望……
这些听起来既陌生又负面的词语是每一位性少数群体或多或少都会经历的,这些情绪及特征普遍存在于性少数群体身上,对于跨性别群体,自杀率(曾经尝试自杀)更高达45%。这些都是性少数群体生活中的真实状况,这些状况可能直接导致了某些危险行为的发生。
我记得在一次有关艾滋病的讲座上,一位公共卫生传播领域的专家讲到他们的研究时,举过一个例子,就是他们在对一些地下作业的矿工做访谈时,询问到他们为什么会集体嫖娼并且不适用安全套,他们的回答是,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上不来了,得不得病有什么关系。
当生命都是一件不能确定的事情时,性行为是否安全,可能真的无暇去顾及了。
剖析性少数的心理健康状况,是要人们看到,这些貌似不被接纳的行为背后,往往都有着一定的心理原因为基础。单纯的指责和歧视只会让我们的社会环境更加不接纳不包容,让性少数群体的生存环境更加恶略,群体心理问题更加严重。
我常常会接到一些刚刚被确诊的感染者朋友的电话,他们通常情绪激动,感觉突然间自己已接近死亡,担心自己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第二担心父母如何接受,对父母充满愧疚,觉得对不起父母。
我尽量用我的态度和知识传递给他们一种信念:艾滋病这就是一种慢性疾病,只要你有健康的心态,现代医学可以做到让这种疾病伤害不了你。但同时我也知道对于那些早发现早吃药的朋友,HIV伤不了他;伤人的是歧视,是偏见,是污名,是那个被他信任的却传染给他HIV的人。
小A,24岁时自己偶然买试纸发现自己感染,他说当时的感觉就是,生命还没开始绽放就陨落了。
小D,因为并发症发现感染了HIV,发现时已经是艾滋病病人,最严重的时候已经不能走路;疾病治疗痊愈后一直服用抗病毒药物,目前CD4水平700+,病毒载量为0。
小Z:非常年轻,确诊后一直未服用抗病毒药物,因为自己的免疫力水平还比较高,因此暂时不想开始抗病毒治疗。
小Y:十几岁时,人生第一次接触同性,第一次性生活,第二天被发生性关系的人告知自己是一名感染者,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煎熬之后小Y确诊为HIV感染者,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几个梦想都因此破灭。
小M:大学生,因为一时心存侥幸被感染,向家人及部分朋友出柜并得到理解,确诊后很快开始吃药,目前身体健康,每一天都很积极的生活。
小C:感染时间不明,确诊后身体状况良好,一直不想吃药,目前两年多未上药。
小N:初筛之后情绪激动,非常自责,不知生命何时结束,愧对父母,觉得一切都完了,确诊后慢慢平复情绪,开始了解艾滋病,并积极上药,目前生活工作都跟感染前没什么差别。
小H:确诊感染后,怀疑是之前的男友/性伴侣刻意传播,内心又恨又害怕,在社群组织的帮助下慢慢走出阴影,目前坚持吃药,仍然常常为情所困,坚持安全性行为。
小W:不知何时被感染,几次上药几次停药,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中间经历离职,亲人离世的打击,更加怀疑自己,厌恶自己,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每个感染者都有一个故事,或者狗血或者心酸或者平淡无奇,他们在这个病毒进入体内之前跟我们每一个人一模一样,但是从病毒进入体内开始,生命故事开始改写。
艾滋病不是个体问题,就像我们生存的环境一样,你的一点点行为都会影响整个环境。
每一个感染者都是一个感染源,坚持抗病毒药物治疗,这个感染源就是熄灭的状态,自身健康并且不会继续传染给他人;而每一个人都有被感染的可能,了解相关知识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自己的行为是每一个人杜绝被感染的基础;只有未感染者保护好自己不被感染,感染者坚持吃药不再具备传染能力,才是目前减少艾滋病传播的有效的路径。
面对世纪疾病,我们是选择友善和互助还是歧视和攻击,这也许是一个疾病带给我们最大的意义。